文 / 现代物流报全媒体记者 王伟 马敬泽

北京交通大学法学院院长、教授李巍涛：

成立统一管理部门 加强物流行业监管

2023年，我国物流行业加速回暖，景气指数保持扩张，呈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在经济和社会发展过程中，现代物流发挥着愈发关键的作用，不过，在物流行业规模不断扩大、业务持续增长的同时，危险物品寄递、意外事故等现象也频频引发社会关注。面对行业中的不良现象，加强物流行业监管力度就变得尤为重要。那么，监管的缺失会造成什么样的问题？我国又该在哪些方面切实保障监管？带着这些疑问，现代物流报全媒体记者采访了北京交通大学法学院院长、教授李巍涛。
　　监管困难是物流危害的“无形推手”
　　现代物流报：当前，现代物流行业连接着我国生产与消费的两端，在国民经济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您看来，提升物流行业的监管将会起到什么作用？
　　李巍涛：我认为，监管对保障物流行业健康持续发展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当下，我国物流行业的发展正处于一个快速发展时期，但欣欣向荣的背后依然存在许多问题，如危害公共安全、损害民众财产等。而在这些问题背后，监管困难、惩罚低效无疑是物流危害的“无形推手”。若不切实加强物流方面的监管，就会对我国物流行业的健康发展产生不良影响，也不利于维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
　　现代物流报：具体而言，物流行业监管的不到位会引发哪些问题？
　　李巍涛：首先是危害公共安全。物流是连接生产消费的桥梁，一旦在某个环节出现问题，就有可能对公共安全造成严重危害。例如2015年山东省破获的非法经营疫苗案件，大量未经冷藏的疫苗类产品流入全国18个省市，涉案金额达5.7亿元。事实上，这些被查出的疫苗并非从生产时就是不合格的疫苗，而是在运输、储存环节出了问题。再比如，2019年，位于江苏省盐城市的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长期违法贮存的硝化废料因持续积热升温导致自燃，燃烧引发硝化废料爆炸，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所以，在物流行业特别是医药产品、危化品物流等影响社会公众安全的关键领域，必须加强监管，避免问题产生，否则结果将不堪设想。
　　现代物流报：物流连接着产业与经济，也连接着千家万户的消费与生活，任何一个环节的疏忽，都有可能对民众的正常生活造成影响，这就对我国物流行业的监管提出更高的要求。
　　李巍涛：没错。其次，监管的不到位也会造成消费者信息的泄露。虽然如今的货物运输过程采取了隐私面单，但是此种制度并不能防止消费者个人信息的泄露，因为根据法律法规要求，消费者在运输物品时，需要采取实名制，所以快递公司就掌握着大量的个人信息，内部员工有时出于谋取非法利益的目的，会利用职务之便，贩卖消费者个人信息。
　　例如“圆通内鬼致40万条个人信息泄露”事件，不法分子与圆通快递多名“内鬼”勾结，通过有偿租用圆通员工系统账号盗取公民个人信息，再层层倒卖公民个人信息至不同下游犯罪人员，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快递公司掌握着大量的个人信息，包括家庭住址、姓名、手机号等，而个人信息一旦信息被泄露，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则面临着威胁，不法分子会通过违法犯罪的方式骗取民众的财物，甚至威胁民众生命安全。
　　此外，监管不到位还会对财产安全造成威胁。目前，快递业存在两种潜在危害财产的方式：一是暴力分拣，工作人员缺乏素养却得不到有效监管，为了省时省力使用扔、甩等不规范的工作方式，造成物流物品损坏，导致财产损失。暴力分拣甚至已经成为快递行业公开的秘密，在消费者面前也不会有所收敛。二是监守自盗，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掌握着客户所投递货物的类别，有些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会自动寻找价值高的包裹以谋取私利，产生监守自盗的现象。比如，2019年2月13日，警方查明长安镇某快递公司员工监守自盗，利用职务便利，“私吞”公司待送客户的价值20余万元的130部手机。
　　现代物流报：您刚刚提到，暴力分拣、监守自盗等现象已经引起了社会的关注，那么这些问题不断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李巍涛：这就与物流运输中货物损毁赔偿制度有关了。如果托运人选择不交纳保价运费进行运输，那么即便货物在运输过程中发生毁损灭失，承运人也可以不按照货物的实际损失进行赔偿，而是围绕着运费进行赔偿。所以即使承运人的上述行为导致货物产生损害，快递公司工作人员得到的收益也会大于赔付的成本，因此依然会选择实施这些行为。

四项难点亟待克服哔咔漫画

　　现代物流报：可以看出，解决物流行业的监管问题的确十分迫切。那么在加强物流行业监管的过程中，我们面临着什么样的困难？
　　李巍涛：首先，缺乏统一的管理部门和法律规范，是监管面临的困难之一。物流活动中所涉及到的领域以及环节众多，规制众多环节和领域的法规包括贸易、运输、仓储等方面，涉及的部门众多，包括商务部、交通部、海关等。目前，我国监管物流行业的具体内容和对象的法律规范分散在不同的主管部门中，缺乏体系性，使物流监管不能真正的发挥作用，物流监管效率不高。加上部门之间协调不足，在制定相关法规时缺乏足够的沟通协调，法规间缺乏统一性、系统性，有时甚至会出现适用矛盾的现象。
　　例如，我国的《民法典（合同编）》 《铁路法》 《民用航空法》，规定承运人适用严格责任制，但《海商法》采取《海牙规则》规定，指出承运人的责任适用不完全过错责任原则，这就造成我国货物运输合同中承运人损害赔偿责任的归责原则不统一。
　　现代物流报：所以要解决监管问题，统一管理部门和法律规范是十分重要的举措。
　　李巍涛：是的。其次，我国物流行业协会地位较低。一般来说，发达国家对于物流行业的监管主要通过两种渠道：其一是设置专门的物流监管部门，综合配置资源统一部署；其二是由国内行业协会负责，其成员由行业业界专家、学者组成，聚焦行业内存在的问题并提出专业的建议。但是，目前我国对于物流行业的监管并无设立统一管理部门，由各部委分别负责，而物流协会建设尚处在初级阶段，呈现出多而杂的特点，比如储运协会、仓储协会、交通物流协会等。物流协会过多使其缺乏权威性，普遍职能效用不高，对物流行业发展的促进作用有限。
　　现代物流报：也就是说，我国物流行业协会发挥作用的空间还很大。
　　李巍涛：没错，我国物流行业协会面临的一个严重问题是，行业覆盖面过窄，会员企业数量不多，且大多数是国有企业，导致代表性不足。私营企业在行业协会里不能充分反映自己的诉求，提出相应的建议，导致协会所能掌握的企业和行业的信息并不充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协会了解的信息有所偏颇，据此做出的决策不符合所有类型物流企业的利益，难以发挥协会的功能。所以，我国物流行业协会迫切需要得到支持与成长，真正发挥引导行业健康发展的作用。picacg漫画
　　现代物流报：物流行业的监管困难是否与市场准入门槛较低有关？
　　李巍涛：是的。目前，我国规制物流主体的法律法规主要是2018年修订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该法对经营主体的要求有待加强。以仓储业为例，《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对仓储企业的注册资本没有要求，仓储企业无需注册资本即可运营。很多仓库缺乏必要设施，无证照及相关资质，不仅导致行业混乱，而且这种无证件仓库不受保险公司承认，导致货品的仓储存在风险。此外，没有注册资本要求的物流主体还有冷链物流企业、电子商务企业以及运输企业。物流行业准入门槛低、行业秩序混乱、经营不规范等问题经常导致物流公司携款“蒸发”，而且防范风险的能力也弱，不利于保护消费者的权益。
　　此外，执法力度不足也是物流行业监管困难的因素之一。目前，物流行业违法行为的处罚力度小，导致违法违规现象屡禁不止，如企业资质标准的空白使无证企业大行其道，对整个物流行业发展造成很大隐患。所以，我国应加大对企业违法行为的处罚力度，促使行业提高自身规范与要求。
　　现代物流报：也就是说，物流行业监管过程中的困难，主要包括缺乏统一的管理部门和法律规范、物流行业协会地位较低、市场准入门槛较低、执法力度不足四点。
　　李巍涛：没错，我认为要解决行业的监管问题，这四个困难是必须要克服的。

让无形的手进一步发挥作用
　　现代物流报：那么，我们应如何克服这些困难，解决物流行业监管的问题？
　　李巍涛：我认为，在缺乏统一的管理部门和法律规范方面，应该明确政府“管理者”的身份和职责。我国应成立一个专门的物流行业管理部门，负责组织协调、监督管理全国现代物流行业经济发展工作。同时，工商、交通、环保等主管部门要在各自的职责范围内进行有关物流行业发展的监督管理工作，地方各级人民政府也应成立对应的现代物流行业管理部门，对本行政区域内的物流行业经济发展进行监管。另一方面，要厘清庞杂的物流部门关系，明确各自的管理范围，实现部门之间的统一协调。基于物流市场的发展现状和出于促进物流行业健康发展的目的，合理划分中央与地方政府之间、各物流监管部门之间以及物流行业协会的职责。
　　在物流行业协会方面，我国应逐步建立全国各级物流行业协会组织，让无形的手进一步发挥作用，进一步实现政府职能转变。我们要重视协会对物流行业发展的作用，充分调动协会在物流发展过程中的积极性，由协会对其会员发展进行规范、引导。同时，在制定物流行业的标准、物流行业从业人员培训和资格认证、对物流行业进行主体评级、共享物流信息平台等方面，应赋予物流行业协会更多的职能，让协会的专业性得到完善。
　　此外，要提高物流行业市场准入门槛。我国应对物流企业的资质水平、经营范围、信用等级、注册资本等方面进行统一的规制，明确企业进入物流市场进行经营的条件，以保证物流活动的专业性和市场信用，改变以往物流行业门槛低的状况。只有基于完善的规则，企业才能更好地提升自律，降低公共安全事件和损害消费者财产利益事件发生的概率，抑制企业的投机行为，促进企业为社会提供更好的物流服务。
　　最后，要加大对违法违规行为的惩罚力度，提高违法行为所带来的成本，促使企业加强自律。例如，美国在物流行业采取了严厉的惩罚力度，使企业不敢随意违法。当某个企业发生泄露客户个人信息的事件后，会依照法律要求企业在第一时间通知每个被泄露信息的主体。这样，企业不仅会承担巨大的罚金和通知成本，还会面临客户大量流失的损失。企业在面临如此的违法成本时，会谨慎考虑的自己行为，不会轻易做出损害客户利益的行为。这样的经验也值得我们学习。
　　现代物流报：非常感谢李院长接受我们的采访。
　　李巍涛：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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